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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音的故事(七十六)| 朱晓农:“淒淒慘慘戚戚”与“十八相送”:诗人和音乐家的直感(连载)

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
2024-09-12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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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:甘于恩

       其实,有一些并非象声词的词汇,在其使用的时候,也是考虑了部分发音上的心理因素的。例如在唐代释处忠的《元和韵谱》里面就曾经提到:“平声者哀而安,上声者厉而举,去声者清而远,入声者直而促。”这也就是说,平声宽平,宜于表达平和的思想情感;上声劲厉,宜于表达沉郁的思想情感;去声清幽,宜于表达清新的思想情感;入声短促,宜于表达激越的思想情感。例如李白写“风吹柳花满店香,吴姬压酒劝客尝”,用平声字“香”“尝”为韵,所表现的就是一种平和欢乐的饮宴气氛;如果换成是王维的“自从弃置便衰朽, 世事蹉跎成白首”,用上声字“朽”“首”为韵,则表现的是一种英雄潦倒的沉痛心情。而李清照著名的《声声慢》一词,一上来便是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七对叠字词。这些字大多是传统所谓的“尖音”字,用宋代音去发(或者现代粤语、吴语,河南山东山西某些方言去发),都是 tsi-,si- 一类音,不像普通话那样成了“团音”,发成ji-, qi, xi-。这跟上文讲到的“女国音”是一回事儿,李清照那时候就会用女国音来撒娇了。再加“觅觅凄凄惨惨戚戚”都用入声,急促而哀怨,形象地描绘了作者当时形孤影只的悲苦心境。

       不仅仅是声调有这样的神奇的功能,声母和韵母——元音和辅音也可以通过不同的听觉刺激以给人各异的主观感受。例如杜甫的《白帝城最高楼》:“城尖径仄旌旆愁”,一句七个字,全用齿音,给人以奇绝兀傲的感受,正符合高楼上所见的城墙荦确不平的景色。而李商隐的《锦瑟》,用“弦”“年”“鹃”“烟”“然”五个带[i]韵头的字押韵,绵绵密密,作者对于过往年华的追忆与倾诉,被表现得淋漓尽致。无独有偶,写过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”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,也曾经对语音所表达的感情做过总结。他说:

响音m、n、l更多的用在阴柔的诗里,清塞音k、t和滚音r用在阳刚雄壮的诗里。出于某种原因,这些音非常显著地与攻击性负相关或是正相关。

       这一类具有象征含义的音构成的词,就称作音征词(sound symbolic words)。中国学者对其也有研究。例如语言学家王力早就指出,古代以m为声母的字,例如“暮墓幕昧霾雾灭幔晚茂密盲冥蒙梦茫渺”,都和黑暗的意思相关;而古代以ang为韵母的字,如“阳光明朗亮炳旺王皇章昌张扬刚强壮猛长永京广旷洋泱”,常与光明,昌盛,广大刚强等意义有关。王力先生指出了这相关性,但没说出原因。其实,这儿都是有象征的含义,与通感、联想有关。前一例其实应该反过来说:表示黑暗的词很多用m作为声母,而不是m声母字都与黑暗有关。那是什么原因呢?人体有所谓“通感”一说,钱钟书还专门写过一篇长文来论述。比如耳朵可以“闻”,鼻子也可以“闻”。发m音时闭合双唇,这闭合的双唇用来像似闭合的眼皮,合上了眼皮,当然一片黑暗。后一例也要反过来说:光明宏大刚强的意思,用ang韵母来表达,那是因为元音a 开口度大,加上后鼻音-ng,显得洪亮,像是大钟大缸的声音,用来表示宏大刚强正好。

       古人说,诗是有声之画,画是无声之诗(这也是通感啊)。而诗歌为我们提供的绘画般绚丽的心理图景,可以说有一大半是来自于语音的。因此,语音学的研究不仅可以推动自然科学的发展,同样对人文艺术学科的探究,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。

       不但在语言上高频可以反映小,惹人爱怜等特质,纯音乐同样也是如此。听过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的大概都记得,十八相送时的音乐和英台逼婚时的音乐,感觉是截然不同的。

十八相送时是尖细的小提琴独奏:

英台逼婚时是低沉的管鸣鼓擂:

       最近,俄亥俄州立大学音乐学院的Huron和Kinney,与SRI公司言语技术研究室的Precoda合作做了个很有趣的实验。他们从不同风格﹑文化中选了受试者可能没听到过的36段乐调,其中3段选自舒伯特﹑3段韦伯﹑18段欧洲传统民歌 (捷克﹑丹麦﹑荷兰﹑英格兰﹑匈牙利﹑罗马尼亚﹑瑞士)﹑2段Hassidic圣歌﹑1段格鲁吉亚圣歌﹑3段非洲传统歌曲 (Pondo, Xhosa, Zulu ) ﹑2段中国传统歌曲﹑1段美洲印第安歌曲 (Ojibwa) ﹑1段美国流行歌﹑还有2段任意组合的乐曲。完了放给41个受试者听。结果表明乐调高低的含义与生物的声调情况基本相同﹕高频率的乐调比低频乐调听起来更有服从感,更少威胁性。

(原载《叫我如何不想她——语音的故事》,朱晓农、焦磊著,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一版)


本期审读 | 马国元

责任编辑 | 甘于恩

图片 | 甘于恩

投稿邮箱| jnufyzx@163.com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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